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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夢（節選）
黑塞
      ①“過來，”爸爸說，一邊遇給我一支骨制的小笛，“拿去，現在正是你見世面學本領的大好時光。但愿你永遠吹奏悅耳動聽的歌曲，否則，上帝賜于你的這件禮物就可惜了。”
      ②我那親愛的父親當過音樂教師，對音樂略知一二；他想，只要我一響這可愛的笛子，那么我凡事就會稱心如意。我才不相信他的說救呢。因此我謝絕了笛子，隨后便告辭起程了。一只飛得精疲力竭的蜜蜂飛到我的衣袖上停住了，我帶者它一起走。
      ③一路上，樹林和草地陪伴著我同行，河里的浪花在嘩啦嘩啦地奔騰；我放眼四望，這世界同家鄉略有不同。樹木和花卉，麥穗和嗪樹頻煩向我致意，我對著它們放聲歌唱，它們也仿佛聽懂了我的歌兒，此時此刻簡直就像在家里一樣；那蜂兒也重新振作起未，朝我肩頭上慢慢蠕動，一會兒又忽地飛起，在我的頭上悠閑地盤旋，舞動著長長的翅翼，發出嗡嗡嚶嚶的叫聲，然后掉轉了頭向家鄉的方向飛去。
      ④正在這時，從樹林里走出一位年輕的姑娘，地胳膊上挎著一只竹籃，金發的頭上戴一頂寬沿草涼帽。
      ⑤“你好，”我對她說道，“你上哪兒去？”
“我去給收莊稼的人進飯，”地說著已經來到我的跟前，“你上哪兒去，怎么今兒還往外跑？”
“我要去見見世面，爸爸讓我出來的。他要我向大家推廣笛子，可我自個兒吹得還不怎么好，我首先應該學點東西。”
“哦，是這樣，明白了，那么你究竟會什么呢？有些東西是容易學的。”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我會唱歌。”
“會唱什么歌？”
“各種各樣的歌都會，譬如會唱早晨和晚上，會唱樹木和禽獸，還會唱花兒。現在我就能唱一首關于一個美麗的姑娘從樹林里出來，去為收割莊稼的人送飯的歌兒。”
“是嗎？那么你就唱一首吧！”
“好的，不過你先得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布里吉特。”
      ⑥接著我便唱起戴著草帽的美麗的布里吉特的歌兒，唱到地籃里放著的東西；花兒怎樣伴隨著地：花園里的香風怎樣跟隨地；以及她所有的一切。地全神貫注地聽著，并稱贊唱得好。
      ⑦“世界多美麗啊，”我說，“父親的話對極了，不過我現在要分擔你的活兒，我們一起到你的伙伴那兒去吧。”
      ⑧我提起她的籃子，兩人朝前走去，她的腳步伴著我的腳步，發出嚓嚓嚓的聲響，地興高采烈，我歡歡善喜，樂到了一塊兒。我興致勃勃地唱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唱到調門兒高得不能再唱；所唱的歌兒無所不包，什么山谷，高山，從小草到樹葉，從河流到叢林，連成一片，綿綿不斷。
      ⑨“現在我要上山了，”她說，“我們有好多人都在那上邊的地里干活呢。你呢，去哪兒？不和我一起去嗎？”
      ⑩“不了，我不能一起去了。我要走向世界。非常感謝你，布里吉特，我會想著你的。”
?地接過籃子，在躬身提籃子的時候，兩顆充滿黑彩子的眸子又朝我瞥了一下，接著地的嘴唇貼在我的嘴唇上了。我慌忙說了聲“再見”后趕緊朝山下的一條路上跑去了。
?這時，眼前出現了一個磨坊，磨坊邊的河上泊著一條小船，船上坐著一位漢子，他獨自一人，像是在特意等我似的。我脫帽向他道安，剛一上船走到他的跟前，那船便飛也似的離開了河庫，朝下游漂去。我坐在船的中間，那漢子坐在后首的舵旁。當我問他我們去什么地方時，他抬起那對暗淡的灰眼睛朝我瞟了一眼。
?我竭力控制著自己，因為這位嚴肅的灰眼漢子使我生畏。我們的小船朝前疲駛，河水無聲忠朝后逝去。我欣然唱起歌來：有一條小河，戴著許多小船，映著太陽，河岸兩邊人聲鼎沸，旅游者絡繹不絕，喜氣洋洋。
?那漢子表情木然，我唱完歌時，他仍舊打著盹兒，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活像一個睡著的人。過了一會兒，他覺出乎我意料地唱起歌來，而且也是唱小河，唱河水流過山谷。他的歌聲優美動聽，比我洪亮有力，不過聽來完全是另一種調兒。
?小河在他的歌里卻成了放蕩不羈的破壞者，它從山里來，兇猛而狂暴；它不屈服磨坊的原冊，它要摧毀橋梁，仇視駕駛在它頭上的每只船只。
?我討厭這些歌詞，盡管音樂是那么的動聽和微妙，以至使我神魂顛倒，心結不定。如果說這個嗓音低沉的聰明的老歌手唱的都是對的，那么我所唱的都只是愚者的荒謬之詞和糟糕的兒戲了。
?船兒一直往前駛去。我們投下的身影越來越長，我唱的歌兒聽來也愈加賠然失色，染音也變得愈加輕弱。我每唱一首歌，這個萍水相逢的歌手都要回敬我一首，他把世界唱得更加神秘，更加可恐，不由得使我也變得更加拘束和憂心忡忡起來。
?我頗感掃興，后悔沒有留在岸上，待在花叢前和美麗的布里吉特跟前。我只好借助變幻著的基色聊以自慰，不禁又引吭高歌起來，重又唱起布里吉特和她的親吻。
?這時天色暗了，我也停止了歌唱。而坐在舵旁的漢子卻唱了起來，然而他所唱的愛情歌兒，仍是那樣的令人憂郁和不安，且變得異常的神秘，仿佛人們都是在痛苦和熱戀中迷亂而又悲傷地探索著愛情。同時又在互相折磨和絞殺。
?我側耳傾聽著，聽得非常疲倦和憂傷，真是度時如年，簡直是在悲戚和痛苦中游歷。從這個陌生人身上，我仿佛覺得有一絲絲哀傷而又令人恐懼的寒氣在不斷地朝我襲來，慢慢地潛入我的心里。
?我便鼓足勇氣請求道：“噢，我們回去吧，先生！夜里在這種地方怪害怕的，我想回去了，去找布里吉特，如果地還在那兒的話，或者回到父親身邊去。”
?“倒退是沒有出路的，”他既嚴肅又親切地說，“既要開創世界，就必須勇往直前。我要把舵交給你，你愿意上哪兒，都思聽尊便！”
?我無可奈何，但也確實覺得他說的是對的。我滿懷思鄉之情，思念著布里吉特和故鄉，思念著剛才還發生的事情和燈光，思念者我所經歷過的和失去的一切。可是眼下我卻要接替這陌生人的位子掌舵，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默默地站起身來，穿過船身朝舵位走去；那漢子也一聲不吭地朝我迎面走來。當我們倆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兩眼緊緊盯著我的臉虛，同時將燈籠遞給了我。
?然而，當我在舵旁坐定并將燈籠擱置一邊后，船上只剩下我一人了，那個漢子悄然消失了，我不禁毛骨悚然，但是我并不感到驚慌，這是我意料到的。我覺得，這天好像是我出外游歷的最好的日子，布里吉特、我那老父以及故鄉只不過是一場逝去的夢，我仿佛已經是航行復航行了。
?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呼喚那個漢子。真理就像寒流一樣沁入我的肌膚，使我慢慢地得以領會。
?為證實我所意料到的事情，我把臉探出船外，朝水面躬下身去。我舉起燈籠一看，黑、平展展的水面上，一張帶有兩只灰色眼睛的瘦削而又嚴峻的臉正對著我，這是一張年邁、飽經世故的臉，再定睛一看，這臉原來就是我。
?既然無退路可走，那么就讓我沿著這條神秘的河流，穿過黑夜一直往前駛去吧。
（1）第③段的語言表達很有特色，請加以賞析。
（2）結合第②至?段內容，分析“我”的情感態度的變化過程及原因。
（3）分析第?至?段反復寫灰眼漢子唱歌的用意。
（4）小說的結尾具有夢幻色彩，寓意深刻，給人啟迪，請聯系全文對此加以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