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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客
梁深義      烏云逐漸遮住了毒日，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濺起白茫茫的霧氣，天地難分。年輕司機減慢了速度，而著急的旅客不得不蹲獄似的煎熬著。
      現在，車廂里僅剩三名旅客：一個年輕軍人、一個跑生意的小伙和一個抱著嬰孩的婦女。
      很快，一條渾黃色怒吼著的巨龍擋住了去路，沙河故道發大水了！渾濁的水面上泛著一堆堆的白沫，河水咆哮著，聲音瘆人。
      雨，這時已基本停了，天依然陰沉著臉。大家望著奔流的沙河故道，心里都毛毛的。
      抱嬰婦女急急地問司機：“師傅，這可咋辦呀？”
      “咋辦？今天走不了啦，只有明天繞道去合肥。”司機無奈地說。
      天已擦黑，正是鄉下人吃晚飯的時辰。
      一個面帶微笑的老頭兒出現了：“到我家住下吧，師傅。今天肯定過不了沙河了。”老頭兒仿佛知道這幾個外地人的心思，安慰道：“天要是不繼續下雨，明天中午河水就會落下去，不等天黑就可以上路了。”大家對老頭兒的話沒有絲毫的懷疑。
      不遠處，稍高的地方果然有幾間草屋。
      “好，就住這里吧。”司機用不容商量的口氣對大家說。
      進屋后，看到靠門一張紙上寫有“沙河旅社告示”字樣，好像有一、二、三具體內容，不過大家都沒細看。
      老頭兒朝廚屋招呼道：“快給客人弄水！”
      一個老婆婆，表情不冷不熱，不跟客人搭話也不理睬老頭兒，只是機械地準備熱水，讓客人洗塵。然后才問：“做什么飯啊？”
      “老一套，快點做吧。”老頭兒的口氣，叫人感覺到了他的地位和身份。
      老頭兒給每人倒了一碗茶，主人殷勤的服務讓大家深受感動，暫時忘記了旅社的簡陋和旅途的疲勞，甚至暫時緩解了急迫的心情。大家連連向主人表示謝意。
      待客人們喝完茶，老頭兒禮貌地說：“各位，先把房錢交了吧！”
      這是自然的事，大家一邊掏腰包，一邊問價格。老頭兒說每人每晚三十元，各自都不同程度地怔了一下，認為這個價錢與這里的條件太不相符。可能是礙于主人剛剛令人感動的服務態度，也沒有誰表示異議。何況，主人已安排老伴為大家做飯去了，許是這三十元包括了飯錢。
      過了一會兒，老婆婆把飯菜端上來了，手搟面外加辣椒炒肉絲。頓時，香噴噴的氣味躥進了客人們的鼻孔，大家正饑腸轆轆，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
      抱嬰婦女沒有馬上吃——嬰孩正在她懷里哭鬧。她對老婆婆懇求說：“大娘，寶寶總是鬧。能給俺個雞蛋嗎？要多少錢都行。”
      “要啥錢哩！我去給你煮。”
      不一會兒，雞蛋煮熟了。老婆婆拿一個細瓷碗，一把調羹，幫那婦女用開水調和好，癟癟的嘴巴吹著熱氣。然后，年輕媽媽一口一口地喂給嬰孩。小家伙僅咂了幾下，就止住了哭。老婆婆得意地笑了。她笑著笑著，兩眼竟變得呆滯起來，有些潮濕了。
      老頭兒注意到了。他知道老伴觸景生情，想起了他們自己的孩子。
      那一年，兒子已考上了高中，他卻硬是讓兒子棄學做買賣。孩子哭呀，要上學；她也哀告求情，老東西硬是不允。八月的一天，因暴雨沙河故道漲水，不知從何處沖下來許多原木。老頭兒領著十六歲的兒子跳進水里撈，沒承想兒子被一個浪頭打中，在漩渦里掙扎了幾下就沒影了……
      客人們滿意地吃罷了晚飯，準備躺下休息。這時候，老頭兒又來到大家面前，他頻頻微笑著點頭：“打擾大家一下！”客人們不知道老頭兒要說什么，都停下手等著。老頭兒謙卑地說：“咱們把飯錢結了吧？免得天明后趕路來不及。”
      客人們眼里都充滿著驚詫。
      “你們二位就不交了，往后還請你們多多照應哩。”老頭兒諂媚地對司機和女售票員說。又說，“別的客人每人兩塊。這位媽媽多了一個雞蛋，交兩塊三。”
      這次，客人們并沒有立刻掏腰包，誰也不吱聲。大家對老頭兒最初的好印象已經不存在了，一種被人哄騙的感覺油然而生。
      大伙十分惱火，正要理論，一直緘口不語的老婆婆“哇”一聲哭出來。她用手點著老頭兒數落：“你個缺德鬼呀！我給人家娃娃煮個雞蛋你也要三毛錢，你不虧心呀？為了錢能讓咱絕后呀！”
      老婆婆最后一句話，客人們不理解，老頭兒當然明白。他見老伴竟敢當眾罵他，便咆哮起來，操一把笤帚朝老婆婆沖過來：“你吃撐著了，胳膊肘子往外拐！不掙錢，你喝西北風！”
      幾個客人見狀，忙護住了老婆婆。年輕司機一把奪下笤帚，說：“你這老頭兒這么蠻橫啊？你要打人我今后可不照顧你生意了！”
      軍人也半真半假說道：“你要敢打大娘，我把你的胳膊擰斷一只，不信你試試？”
      老頭兒嘴里嘟噥著，只好怏怏地回屋了。
      沙河旅社里，一場不愉快平息了。客人們實在困乏，一個個倒床上很快入睡。
      入夜，外面一直沒有平靜。空中電閃雷鳴，雨嘩嘩啦啦盆潑一般下著。風也不示弱，裹挾著雨水狂舞，發出鬼嚎般的哨音。
      突然，有一股風掀翻了旅社房上的一片草苫，老婆婆高聲喚醒了客人們。待大伙急急提著行囊沖出草房，左邊的客房轟的一聲就倒塌了。大家在驚慌中跟著司機到客車里躲避。
      “少了一個人！”司機忽然嚷道。
      “誰？”
      “我那個老頭子還沒有出來！他睡得太死，被砸在房子里了！”老婆婆驚叫著。
      “趕快救人！”軍人對大家說著。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大家都忘了昨晚的不愉快，人們紛紛用手扒著壓在老頭兒身上的土塊，木桿，草屑。老頭兒命大，雖然身體被壓到了，但沒碰著要害。大伙忙活了一陣子，總算把他拖了出來，抬到車上。雨和風逐漸停了，當東方出現一線淺紅，云彩也稀薄了。
      老頭兒醒了。他躺在客車上，下面墊著年輕婦女貢獻出來的新床單，胸部蓋著司機的工作服，隨著客車的顛簸哼哼著；一條腿砸得不輕，好幾處破了皮，正在流血。盡管旅客們仍急于到達目的地，可大家還是認為送老頭兒去醫院更要緊。
      急診室里，大夫說要繼續住院治療。可是，需交五百元的押金，老婆婆和老頭兒身上的錢遠遠不夠，急得老婆婆直掉淚。大伙慷慨解囊，終于湊足了錢。
      一陣嘶啞的哭聲，扭臉一看，是老頭兒躺在擔架上哭，聲音很難聽，卻很真誠：“我不該財迷心竅，我沒臉見人了……”
      眾人說：“算了算了，一碼歸一碼，誰也不能見死不救嘛。”
      老婆婆送客人們上了車，突然下跪對著車門磕頭，說：“多虧了你們呀！”
      客車已漸行漸遠了。
       （有刪改）（1）下列對小說相關內容的理解，不正確的一項是

C

C

A．老頭兒開始時通過微笑的表情和善于揣摩人心思的話語贏得了大家對他的信任。
B．老頭兒對妻子近乎命令式的口氣反映了他在家中習慣說一不二的大男子主義。
C．老婆婆“不冷不熱”的表情和機械的動作表明她對這些外地人的到來并不歡迎。
D．老頭兒需要住院，但身上的錢不夠，大家慷慨解囊幫老頭兒湊齊了押金。
（2）下列對小說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B

B

A．小說對自然環境有多處詳細的描寫，不僅襯托出乘客們的心理狀態，同時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
B．“旅社告示”上好像有一、二、三具體內容，但大家都沒細看，這一細節表明了大家對老頭兒的充分信任。
C．小說通過插敘交代了老兩口的兒子被大水吞噬生命的過程，突出了老頭兒財迷心竅的個性。
D．老頭兒每次都“禮貌”“謙卑”地提不合理要求，頗具違和感，對于刻畫老頭兒的財迷形象極具表現力。
（3）小說最后老婆婆說“多虧了你們呀！”試分析“你們”身上體現了怎樣的精神品質。
（4）小說中多處運用對比來塑造人物形象，請找出三處并加以分析。